万朝酒店后面有一个花园,假山池塘,小桥流水,各类植物错落有致。
如果只是隔着黑色的铁栅栏往里看,看不出园子有什么特别。万朵曾经陪着妈妈和小姑在这儿住过一晚,知道这园子有多漂亮。
只是那时候是白天,现在是晚上,风景又有不同。
九点半了,还有散步溜弯的酒店客人,领着孩子在水池边玩耍。
万朵跟着程寅,也像吃多了出来消食的人,拨开斜伸到甬道上的枝条,捻起不经意落在肩头的花瓣,走走停停看看。
要不是揣着沉重的心事,和他这样并肩同行的感觉,很美好。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两人来到一处灌木丛前的铁艺长椅旁。程寅先坐下,两条大长腿随意曲起,万朵也跟着,规矩坐到旁边。
“送你一份礼物。”
他把手提袋,放到俩人之间。
“希望你能快乐,”他顿了一下,说:“不只今天。”
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扶疏清香,万朵吸了吸鼻子,快速扫了袋子一眼。
印着万朝酒店标识的白色礼品袋,一直被他拿在手里,里面有她喝剩的半瓶葡萄酒。
估计他也不会喝别人剩下的,收了似乎也没什么紧要。
“谢谢,也祝你每天都快乐,”她加重语气,特意强调:“包括今天。”
至始至终,他没提起生日的事,她也不方便提。这句话只是想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能听得懂。
他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没说话。
晚风轻轻飘荡,池塘边有孩子笑声远远传来。万朵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望着远处树荫,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她捏紧手心,轻吸了一口气,勇敢说:“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转过头,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她,目光沉沉,眸色不明。
一阵风吹过,她听见他说“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万朵怔了怔,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亏她还准备了一堆说辞。
比如,如果他不方便,她可以去和他爷爷解释,把责任全揽在她身上,不让他为难。
又比如,她可以努力弥补他的损失,多少钱都可商量。
可现在,什么都不用说。
酝酿了许久的话,一下子全堵在喉咙里,堵得死死的。
“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问。
“你会撤销对我们剧团的投资吗?”
“不会,”他淡声说,“弘扬昆曲文化,我也有责任。”
很好,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不知为何鼻头发酸,喉咙发涩。
“以后要是再遇见了,怎么办?”装作不认识,还是自然地打招呼。
“随你,我都可以。”
万朵点点头,眼前景物已然模糊。
他对她,对这段关系,好像全都不在乎。
不记得她的生日,随手送她半瓶酒当礼物,他应该……
从没把她放心上。
想不到还能再说什么,万朵勾住礼品袋提绳,起身道别:“再见。”
“再见。”他点头回应。
万朵转身,走上甬道。
穿过层层叠叠的树荫,拨开路上斜出的枝叶,原以为不必再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会非常轻松,事实上却一点儿都没有。
心情一路下坠,下坠。
还没走出花园,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抬手去抹,又落到腕表上。
万朵这才想起来,表忘还了!
看见他的腕表,她哭得更凶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摘下腕表,攥在手心里,一路哭着跑去前台。
动静有点大,无论是扫地阿姨、前台小姐姐,还是门童小哥哥,都围了过来。
大堂经理见小姑娘哭得伤心,忙问出了什么事。
“这块表,”泪又要冒出来,万朵拼命忍住,哽咽说,“麻烦帮忙,还给你们程总。”
大堂经理看她和程寅一起进来,吃了饭又一起出门,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哭成这个样子。
该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稍等,我和程总说一下。”
“不用了,”万朵连忙阻止,“他知道的,等一下他进来,你就帮我交给他,谢谢。”
她哭着说完,把手表放到柜台,人就跑了出去。
闷热潮湿的空气中,万朵失神地拎着礼品袋,魂似乎都飘走了。
过人行道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迎面的人,对方似乎有急事,先声说了对不起,头也不回走掉。
万朵反应过来,赶紧检查手提袋里的酒。
还好还好,酒瓶完好无损。
但是……
袋子底部多出一样东西——
细长的盒子,盒身用白色丝绒布包裹,摸上去极具质感。打开,里面是一把泥金扇。在昏黄的路灯下,可见秀丽的扇面,轻薄的扇骨。
她愣了一下,连忙摸出手机,拨过去。
提示音响了三声,被人接起。
“你扇子落在袋子里了。”她说。
那边默了一瞬,纠正:“是你的扇子。”
“……”
万朵脑袋里白光一闪,惊诧脱口:“你送我的,是扇子?”
“不然呢?那半瓶子剩酒?”他声音清淡,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
“……”
谁让他装在一个袋子里,花园里光线又暗,她没看清。
那边长长叹了口气,隔着手机都能听出男人的无奈。
“万朵,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商人。”有价值的时候阿臾讨好,没价值的时候不屑一顾。
“……”
程寅被气笑了,“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一个商人,才会愚蠢地千里迢迢从北城赶来,工作都丢下了,就为了送半瓶酒给人庆生。”
“……”
“很可笑吧?”他问。
万朵捏着电话手心冒汗,不知道怎么回答。
“更可笑的是,她收了我的礼物后,无情地跟我解除了婚约。”
“……”万朵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发挥一惯良好的认错态度,“我不知道你特意过来陪我过生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程寅沉默了两秒。
“我觉得你对我偏见太深,你最好忽略或者忘掉过去,重新认真地考虑一下我,和我们的关系。”
“什么偏见?考虑什么?”万朵没听明白。
“这要问你自己。”他说完挂了。
“……”
听着嘟嘟的提示音,万朵一头雾水。
但有一点听明白了——
他记得她的生日,还特意从北城赶来……
她却没给他准备任何礼物,连生日快乐都没说。
好像一瓶蜜罐子打翻在胸口,又甜又渣,有开心又负疚。
她把扇子小心收好,放进背包里。没再和酒瓶放一起,怕万一碰碎了弄脏扇子。
夜深露重,附近店铺都打烊了,只有不远处一家水果店还亮着灯。她站在路边环视一圈,朝水果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