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异常沉寂。
重重白纱之后,皇帝宽袍广袖的身影若隐若现。殿内清淡的凝神香全然没有半分作用,高座上皇帝的怒火已经烧至顶点。
“都是蠢货,不中用的东西!朕只差将整个京城交给武德司翻来覆去的查,弹劾的折子积起一人高,连个影子都没搜出来,要你们何用!”
袅袅青烟里,武德使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烧起来了,脸皮涨得通红,叩首谢罪:“臣有负圣上信重,臣万死。”
“你确实该死!”
当啷一声脆响炸开,是皇帝信手拂落了案上杯盏,厉声道:“那些叛逆打着穆宗皇帝旗号,败坏国朝颜面,搅弄的天下不安,朝野物议不休。武德司却束手无措,蠢货、废物、无用的东西!”
天子言行为天下规范,如此訾骂不休极失体统,是怒到急处口不择言了。
武德使唯有叩首,连连谢罪。
穆宗皇帝始终是当今天子一块心病。
当年穆宗皇帝驾崩,皇位兄终弟及落到了当今天子头上,穆宗的皇后与两个嫡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市井中至今仍然流传着皇帝逼宫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的谣言——那当真未必是谣言。
这谣言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皇帝御极二十余载,至今地方上仍有人打着穆宗子嗣的名义谋反,一拨又一拨杀之不尽。
武德使是皇帝一手提拔任用的鹰犬,自然要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
鹰犬若不能为皇帝分忧,也就到宰杀之时了。
想到这里,武德使更为紧张,额发间隐有汗水渗出。
他知道皇帝为什么动怒。
当年处置穆宗旧人时,他亦参与其中。
市井传言皇帝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实际上并不准确。
死了的只有穆宗皇后与太子。
至于穆宗皇后所出的襁褓幼子景容,就在皇宫大内、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
皇帝怒火如沸,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只恨爹娘没将自己生成个聋子哑巴。
御座之上,皇帝冷哼一声。
他寒声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还不能查出东西堵住御史言官的嘴……”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武德使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暗自想着回去之后不必留活口了,把抓来的人只管朝死里刑讯,无论弄死多少人,都要撬出些足以令皇帝满意的消息。
皇帝抬步走下御阶,彻底消失在帘幕深处。
宫人们不远不近随在皇帝身后,目送皇帝踏入福宁殿后闭关静修的静室,沉默地守在静室外。
静室极阔极朗,墙壁上轻纱笼罩着自太/祖皇帝以降列祖列宗的画像。
最后一幅画像上,年轻的穆宗皇帝唇角微弯,丹凤眼漆黑含笑,平静望着静室中的皇帝。
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冲天的沸腾怒意忽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雪,渐渐冷却,直至冰冷。
穆宗皇帝的这幅画像与列祖列宗的画像不同,神情轻松惬意,笔触细致不失风流,分外夺目,画技竟更胜其他画像不知凡几。
他望着画像上的兄长,目光逐渐下移,落在画卷末端两个不起眼的落款上。
宁时衡。
言毓之。
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分外飘逸好看。
真是好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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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七月初七那日福宁殿试药内侍身死后,永乐公主神奇地病倒,抱病数日后,太医院的太医几乎轮流往含章宫走了一遍。
景涟终于不情不愿地痊愈了。
然而宫中紧绷的气氛并未因永乐公主病愈而松快些许。
皇帝令宫正司彻查成年皇子及妃嫔近身随侍,宫正司花了七日时间查完,楚王夫妇终于得以出宫。
但风波并未因此平息。
宫正司在皇帝近两年的新宠韩美人所居的玲珑斋中,搜出了与外朝来往的信物。韩美人因此被赐自缢,玲珑斋所有宫人被赐死。
这只是一个开端。
而后,另有一名末等采女与宫中内侍私通被查出,此事可追溯至先皇后死后贤妃协理宫务时,贤妃因此挨了一顿骂,颜面大失。
就连楚王生母丽妃,也因宫中摆设略有逾越受责。这些高位妃嫔育有子嗣,一向极有颜面,无论贤妃还是丽妃,往日里这些过错都能轻易描补过去,但撞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无一例外都受了责罚。
但这些毕竟不是大事,贤妃和丽妃损伤的颜面在这次搜宫中不值一提。至少皇帝没有重责她们,而她们的儿子还算争气,没有拖累母亲。
宫正司抓住了秦王身边近侍悄悄向宫外传信,秦王因此遭受重责,被罚府中禁足三月,生母何昭媛在福宁殿前脱簪长跪请罪。
皇帝一向很给潜邸旧人面子,这次却心如铁石。纵未因此迁怒何昭媛,却没有减轻半分对秦王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