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谢良媛与王良媛面色立刻煞白,三分因为恐惧,七分则是愤怒。
梅雪阁是她们二人的住所,赵良娣获罪迁居别宫,她身边的大太监却在梅雪阁外守着,到底有什么居心?
太子妃寒声道:“不必问了,一律送去宫正司。”
她又转头对两位良媛道:“带和雅与景桥回去吧,今日太晚,明日你们二人准备一下,搬到春华斋去住。”
春华斋是一处单独的大院子,比梅雪阁要阔朗许多。
不但心思简单的王良媛,就连谢良媛也不由得心生羞愧,连连谢恩——太子妃留下她们,原来不是为了杀赵良娣这只鸡给她们看,而是提防赵良娣垂死挣扎。
不过想来也是,若没了太子妃,东宫上下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
说的直白些,倘若太子妃真想去母夺子,甚至都不必多费半点心思,圣上便会将皇孙抱到她的膝下,只看今日赵良娣惨淡退场便可知道,何须对她们多费心思。
两位良媛带着孩子,满心后怕又惭愧地走了。
惟勤殿重新归于寂静。
庭院里灯火通明,青鸟形制的灯台上火光幽幽摇曳,宫人们穿梭侍立,井然有序,没有丝毫声响。
仿佛一幕无声的哑剧。
太子妃穿过庭院,举步进入房中。
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宫人们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一一熄灭庭院内的灯火。
转瞬间,惟勤殿没入了夜色。
唯有窗前透出一点朦胧的光。
寝殿里,只剩下太子妃与怀贤怀贞二人。
太子妃坐在妆台前,拆解发间钗环。满头乌浓的长发失却束缚,水一般流泻而下。
殿内烛火熄灭大半,仅剩屏风后寥寥两盏。太子妃的身影一半被烛光映亮,一半没入阴影中。
镜中倒映出一张妆容褪去的美丽面容。
那张脸自然极美,却与白日里有极其细微的不同。
一成不变的端庄微笑消失殆尽,唯剩霜雪般的冷淡与刀刃般的凌厉。
太子妃站起身来。
与白日相比,她的身形似乎变得更加高挑颀长。
怀贞快步迎上去,手中捧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太子妃随手接过,一饮而尽。
跗骨之蛆般的疼痛渐淡,她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怀贞看得不忍,低声道:“主子,日日服用止痛的汤药,终究不好。”
怀贤本来背靠着屏风悄悄走神,闻言顿时回过神来,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信国公也曾经劝谏过,缩骨秘法最损身体。”
她想起信国公当年千方百计觅来缩骨秘法,却迟疑再三不肯拿出来,心里的忧虑便如滔滔江水,难以遏制。
“疼痛难熬还在其次,关键是损伤寿元,主子要谋百代之计,只为了入宫便冒着损伤寿元的风险,未免…未免太不值得。”
她的话音忽而止住,接不下去了。
太子妃将药碗递还给怀贞:“怎么不说了?”
怀贤说到一半就卡住,像只大鹅呃了两声,说不下去了。
她当然说不下去。
还能怎么说?劝主子撤离东宫,闹出太子妃失踪的巨大风波,直接惊动皇帝,整个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风波动荡,从此所有谋划彻底隐入地下,所有举动都要变得如履薄冰,随时可能被发现。
太子妃开口了。
不含讽刺,更非责备,唯有平静的陈述。
“从进东宫那日起,我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无法回头了。”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半明半昧间,朱红的唇角一寸寸扬起。
裴含绎微笑起来。
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那张太子妃裴氏的假面终于褪去,剩下的唯有真正的‘他’。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动听,低哑的音色却更加明显,俨然化作年轻男子的嗓音。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裴含绎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平静说道:“数十载之后的生死,太过遥远,何须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