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生得貌美出众,小字便叫做舜华——《诗经》中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敢以此为名,可见贵妃容貌之美。
当初她的父母送她入吴王府时,或许也曾寄予厚望,却未料吴王对女色并不热衷,贵妃不但未曾得宠,甚至入府很久都没有见过吴王。
也正是在那时,贵妃和何昭媛同病相怜,走得很近。
这种抱团取暖的关系持续了两年,直到一次阖府参与的宴会上,贵妃拔得头筹,赢得了吴王的注意。
从此贵妃骤然得宠,宠爱跃居王府诸妃妾之上,连王妃都敢怠慢,久久不去请安。
也是从那时起,贵妃与何昭媛渐行渐远。
后来穆宗驾崩,吴王登基。
这本该是贵妃最风光的时候,她被册封为贵妃,怀有身孕,眼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惊变传来。
——贵妃父亲获罪,满门入狱。
以贵妃的宠遇,寻常罪名未必没有回旋余地。但偏偏贵妃父亲苏大人犯的罪太要命,身为礼部司官,他不慎损毁了穆宗皇帝下葬用的礼器!
要知道,此时市井传言沸沸扬扬,仿佛人人亲眼看见吴王逼杀皇嫂,处死亲侄,然后自己篡改诏书登基。
传言越是荒谬,就越不能疏忽,在这个时候,新皇宠妃的父亲,损毁了穆宗皇帝下葬用的礼器!
倘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传出去不知还会生出多少诛心之言。
此时不要说贵妃,即使是皇后的父亲,也不可能得到赦免。
于是涉及此事的礼部官员,尽数被斩首,其家眷亦获罪。即使贵妃哀求,也没有丝毫用处。
父亲身死,母家获罪。
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惊闻这等噩耗,寻常人都无法承受。
贵妃疯了。
自那时起,她消失在后宫妃嫔眼中,从宠冠六宫的贵妃,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皇帝先将她送到京郊行宫休养,时常过去探望。然而贵妃的疯病始终未能好转,最终皇帝又将她挪回宫中,除了不去探望之外,待遇一如寻常。
疯了的贵妃憎恨皇帝,也憎恨景涟。年幼的景涟偶尔前去请安,总是看见贵妃叫骂不休,恨恨诅咒。
景涟不敢靠近,她唯一一次扑进贵妃怀里,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拥抱,就被贵妃掐住脖颈。倘若不是宫人急急扑过来解救她,景涟恐怕真要被贵妃活活扼死。
然而在这个午后,景涟从小憩中惊醒,怔怔回味着梦里母亲的温柔慈爱,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刹那间她几乎以为,在她极其幼小的时候,母妃真的曾经这样爱怜过她,那些浮光掠影般的温柔碎片潜藏在她的记忆深处,才让她做了这样一场梦。
很快,她自嘲地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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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近在眼前。
景涟踏进太子妃所居的惟勤殿时,一团鹅黄色轻飘飘撞进了她怀里,撞得景涟倒退三步,踉跄站稳。
焦急的声音响起:“和雅!”
那团柔软的鹅黄色,原来是个鹅黄衣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大,脸颊饱满,没有继承景氏皇族标志性的丹凤眼,眼睛很圆很亮,像两颗黑珍珠。
她撞得有些发懵,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景涟:“对不起。”
一个素衣女子跑过来,揽住小女孩,朝景涟赔礼:“是妾的过失,请公主恕罪。”
景涟轻轻捏了捏小女孩饱满的脸颊:“不要紧,你是和雅?”
小女孩懵懂地点头。
——县主和雅,东宫皇孙之一,明德太子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
太子妃的声音传来:“撞到哪里了?”
景涟摆手道:“不要紧,和雅才几岁,能有多大力气。”
和雅县主脾气很好,被景涟捏脸也不反抗。景涟心满意足收回手,笑道:“殿下不向我介绍一下?”
或许是今日不出门的缘故,太子妃衣着格外素淡,却更映衬出她清美的容颜。
她含笑道:“撞你的是和雅,这是王良媛。”
方才揽住和雅县主朝景涟赔礼的素衣女子神情有些拘谨,礼数却很周到,朝景涟行礼。
太子妃又道:“这是谢良媛,景桥睡着了。”
端坐在椅中的谢良媛早已站起,她身侧的宫人怀中抱着个孩子,想必便是东宫二公子景桥。
景涟给太子妃及几位皇孙备了礼,却没料到今日会正面遇见,摘掉一对玉佩分给和雅县主、二公子谢桥做见面礼。
两位良媛都朝太子妃望去,见太子妃颔首,才代替儿女谢过,接在手中。
接了见面礼,两位良媛很自觉地告退,谢良媛身旁宫人抱着孩子,王良媛则牵着和雅,二人并肩离去。
见景涟望着她们的背影,太子妃轻咳一声:“公主?”
景涟回首,笑道:“今天是书房休沐的日子,景檀呢?”
三个皇孙里,她唯一见过的就是皇长孙景檀。那时先太子妃尚未薨逝,因为东宫迟迟无子,先太子妃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
景檀出生时,东宫办满月宴,宴会上先太子妃太过激动,喜极而泣,给景涟留下了深刻印象。
太子妃笑容淡去,忧色隐现:“景檀病了,还在休息。”
景涟想了想,适时惊讶掩口:“天哪,这可一定要好生休养!”
说完这句话,她在心里复盘一下,发觉自己在宜州的三年里果然还是太过安逸,演技早已大不如前,那句关怀说得很是造作。
好在太子妃看上去并不在意,景涟清清嗓子,及时切换话题,表示自己来给太子妃帮忙。
太子妃眨眨眼,忽然笑了。那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底,浮现出真切的喜悦神色。
“公主来得可太巧了。”太子妃欣然道。
她抬手叩击桌面,一旁的内侍立刻迈步上前,拿起书桌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内侍将那本册子捧过来,伴着太子妃愉快的解说:“这本账须得在乞巧宴开宴前一日核对完,烦请公主助我。”
望着那本足有青砖厚的册子,景涟神情渐趋木然。
她转头朝门外张望一眼,思索着现在逃跑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