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无顾忌地、明目张胆地,就在裴世子的眼皮子底下,睡,着,了。
他惊呆了,赶忙去看夫子,正好对上裴世子看下来的视线,那双清贵的凤眼扫过,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怎么生出的胆子,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不会当着裴世子的面偷偷叫王姝,企图帮她一把。
当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了,吃了豹子胆了。
只听见“啪——”一声。
王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下学了?吃饭了?”
众人憋着想笑又不敢。
“王大姑娘。”裴雪寅冷漠道,“学堂不是睡觉的地方。”
王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夫子慢走,夫子辛苦。”
一听便十足敷衍。
裴雪寅深深看了她一眼,携着书踏出门。
王姝失望地叹了口气。她以为裴雪寅会让她当场滚出学堂呢。
偏巧想起一事,她立即提起笔,写了一行字,扭头趴在窗扇上,将纸揉作一团,扔到恰巧走到窗下的裴世子身上。
她本意是想扔进怀中,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裴雪寅垂眸,视线扫过滚了一圈、落进竹林园圃中的纸团。
他抿了唇,抬头向王姝看来,眸子漆黑,冷如寒冰。
王姝知道做错了事,立即缩回脑袋,假装不是自己干的。
旁观了一切的王邡:“?”
他目瞪口呆。
王姝冲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这位小郎君有些面熟,我方才可是一直盯着你看呢,你可得替我作证。不知小郎君是哪一家的?”
坐在门口位置,想必不是主支。
王邡清了清嗓子,作揖:“问大姑娘安,在下王家旁支,族地封丘,家中独子,单名一个邡。”
“文章做得不错。”王姝视线扫过他桌上笔墨,眼睛一眨,“我有一桩大生意,不知邡哥儿有没有兴趣?”
王邡摸不着头脑,不由看了看左右,偷偷问:“是何生意?”
王姝递过去一叠纸:“五十张大字。”
“?”
“十两银。”
王邡目瞪口呆,手却一点也不慢,毫不犹豫将纸塞进自己书匣中:“大姑娘放心。”
王姝忍不住一笑,告辞离开。
听到王邡的名字,她恍惚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
罢了,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
抱春阁。
鸢尾蹦蹦跳跳跑进来,道:“小娘子,王相公留了世子爷在六安堂,小娘子的话奴婢递给相公了,相公命王管家将东西送去,人这会等在门外呢。”
王姝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看窗外白玉兰,偶尔伸出纤嫩的手指,捏起一块儿莲花鸭签送进嘴里,贝齿轻咬,炸过的面衣酥脆,鸭肉鲜香,汁水四溢,她不由满足地闭上眼睛。
“你与文竹跟着送去六安堂,看着将东西交给静国公府的人。”她鼓着腮帮子道。
“奴婢晓得的!”
文竹看着地上收拾出来的几箱子东西,小到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郎君泥人,大到价值千金的锦缎布匹、罗斯进贡的狐狸大氅,小娘子收到东西的情景仿佛都在眼前。
还有那整整三个彩漆红木大箱子里的信件,足有上千封。
当初几乎是一日一封,甚至一日几封,最上面的字迹还是小儿歪歪扭扭初学写字的模样。
当真是世事易变,人心难测。
当初两小无猜,竹马青梅,谁曾想会是如今模样呢?心底里不由难过起来。
她指挥小丫鬟们将箱子阖上,免得小娘子看了触景生情。
文竹和鸢尾带着婆子将东西抬走了,王姝扫了眼,打了个哈欠,想起什么,招手:“文竹。”
“小娘子有何吩咐?”文竹忙跑来窗户底下。
王姝从领口拽出一个用五色丝绦栓着的青白玉折枝海棠玉佩,拿起金剪,“咔擦”一声,干净利落地剪断了。
快得文竹只来得及“哎哟”一声,满是心疼。
王姝道:“险些将这个忘记了。这个也还给裴家。”
文竹一愣,鼻子发酸:“哎!”
“去吧。”王姝摆摆手,毫不不在乎的模样。
明明从小到大,揣在怀里,别人看一下都不肯,宝贝得跟性命一般。
当初祖父与静国公以两枚古时传承而来的玉佩作定亲信物。
一枚青白玉折枝海棠,从小拴在她脖子上。
另一枚春水秋山玉,也由裴雪寅从小佩戴。
上辈子,她宁死也不肯将玉佩还回去,不论爹爹如何说狠话,她也不归还。
哪怕是挨了板子昏死期间,她都死死攥着,若非要将她的手砍断方能拿出,怕是早被拿走了。
直至死去,她才将这枚玉佩还给了裴雪寅。
细想来,大抵从小盼着有个人能像爹爹喜爱王媃那般喜爱自己,裴雪寅幼时又跟她那样好,她便攥着那点青梅竹马情分,死也不放手。
殊不知,人都是会变的。别的人都长大了,只有她刻舟求剑,掩耳盗铃,不肯相信那些情分早散尽了。
当真可怜又可悲。
之前她在窗前扔纸团,只是觉得应当不会有、也不必有跟裴雪寅单独说话的必要,她也不想引起学堂之人注意。
她是想说一声,将裴家送来的东西尽数还回去,而她送往静国公府的东西,同样归还。
如此,才算干干净净。
后来一想,又不妥。
不如当着父亲,过了明面,这样才算没有牵扯,日后有事,也赖不到她身上。
“碧桃,告诉胡娘子,咱们晚上吃羊肉锅子!”她抛开这些,心里高兴了起来。
如此,便与裴雪寅再也没有一丝瓜葛。
“哎!”碧桃忙应了,“奴婢这便去告诉胡娘子!”
抱春阁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
大姑娘这几日脾性不知多好,还总打赏,她们都争着抢着干活,只盼着能长长久久地侍奉大姑娘才好,放眼汴梁,王侯家里也没有这样好的差事了。
顿顿饭加肉加菜,吃得比普通官家都好,穿的更不必说,大姑娘赏的缎子,够一年做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