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拍手,战术后仰。
“我知道了!别驾,这几位一定就是你先前所说,被你资助着的读书人吧!果然,这通身学识的气质就是不一般,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韦淮瞳孔猛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郑含章哈哈一笑,语速很快,吐字很密,就像是城墙上的万箭齐发一样让人无法插嘴:
“来人,将这几位读书人请回府中抄书!放下韦别驾已然答应过让他资助的读书人在农闲下来后为我抄书,我想,既然这几位都到韦宅来拜谢别驾了,那家中的地一定已然种完。寒门读书辛苦,找个补贴家用的机会不容易,几位可要好好珍惜,在我这里抄书,抄一本就能拿半两银子呢!”
此时他们尚且站门口,距离外面那一圈把韦宅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不过半丈之隔,而士兵身后站着的,则是一些被如此大的动静闹到,凑过来看看热闹的老弱妇孺。
抄一本书,就是半两银子!
一个四口的农家,一整年的开销加在一起,怎么着也到不了三十两银子,这岂不是意味着,一年只要抄六十本书就能养活一家子?
站在围观第一排,佝偻着背,扶着自己五岁的小孙子的老妇人眉心皱纹更深:“读书好啊,小二子,读书好啊。”
韦淮目瞪口呆,做为读书人,他当然知道指鹿为马这个典故,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指鹿为马中的一环。
他意图纠正,郑含章转头,笑道:“别驾家里资助的读书人应该不止这几位吧?不如我都见见——嗯,别驾想说什么?莫非这几位的身份并不如我所想?”
韦淮想说是,但是郑含章那双颜色格外黑沉的眼睛已经盯在了他身上。
“总不至于……我想请走的这几位,都是些跺一跺脚就能影响整个洛州的‘大人物’吧?嗯?”
韦淮全身一僵。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余光中,那些,他颓然地垂下了手,仿佛被人抽去了整根脊梁骨。
“殿下……殿下说的是。”
外面都是兵。
他还能怎么说。
*
刘毓只是和洛州的这些豪门全都不对付而已,还不至于连那些位家主都认不出来。
他之所以会这么听郑含章的命令,完全是因为在朝邑城中,他看到了一个值得信任的郑含章。
他跟着郑含章从韦宅中几乎带走了所有洛州豪强的家主们,一开始觉得郑含章必定有些不好对人说的深意,到了后面,他也开始慌了。
不是,这么多人,全带走?
行伍出身养成的习惯让刘毓没有当面质疑郑含章的决定,但在郑含章感情充沛但终究略显敷衍地与韦淮的母亲见过一面,上马车回刺史府的时候,刘毓放弃了爱马,挤上了郑含章的车。
他有些不解地询问郑含章:“殿下,您今天带走的可都是——”
郑含章:“都是些力量最大的家主,我知道。”
刘毓有点激动:“殿下是如何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又是如何准确地把握住了时间,一个都没有放跑的?”
从他的视角看,他完全不明白郑含章是怎样将韦淮宅中发生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晰的。
当然是吃瓜系统啊。
郑含章心想,系统及时汇报新瓜,她看到了,她也就知道了。
当然,心中所想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她故作高深:“今日洛州豪强之所为,史书上的世家早已不知做过多少次。”
哦,原来殿下是以史为鉴,见微知著,举一反三。
刘毓心中更添了几分敬佩,但与此同时,也生出几分对这样一位明主的担心来。
他道:“毓想不明白,殿下为何要一下子将所有豪强都得罪了呢?哪怕是下官这样行伍出身的,也知道若是豪强不肯配合,整个洛州都会停摆,故而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殿下政令受阻,生气是应当的,但是否操之过急?”
郑含章笑笑:“刘长史莫慌。”
她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拿出剩下的那个橘子,和来时一样慢慢剥着,也分了一半给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长史晓畅军事,但在政事上却稍有欠缺。你说,韦淮他是洛州豪强之首,今日为何任由我如此欺负,被我指鹿为马也只能点头承认?”
刘毓:“嗯……是因为殿下乃天潢贵胄,圣上嫡子?”
郑含章:“出身,对,这也算是一个。但最重要的,刘长史,是兵。此时在洛州的兵,少数是卫云庭从长安带来的,听他的话;多数是洛州本地的,听你的话。而你们两位都站在我这边。”
刘毓连忙作揖:“殿下神机妙算,毓唯有敬佩而已。”
郑含章摆摆手:“算不得什么。豪强手里当然有私兵,平常保家护院,在需要的时候也能拎出来搅混水——但是这些私兵要如何与真正经过训练,上过战场见过血气的士兵相比呢?”
“有一句话,稍微粗糙了点,但确实正确:枪杆子里出政权。”
反正不管是冷兵器的枪,还是热兵器的枪,都是枪嘛。
郑含章:“君不见史书中的那些开国皇帝?他们手中有兵,而且能打,哪个世家豪强能对着皇帝呛声?哦,倒是也有,但基本上都是在找死。我现在的情况呢,比不上那些开国帝王,但完全可以将成功的经验挪用过来。”
刘毓琢磨了下,皱了眉:“不对吧,殿下?按照这种说法,臣手上也有兵啊。”
郑含章:“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有名义,我名正言顺,我能向长安求援,让吏部给我送一批官员过来。但你要是这么做了,那就叫造反。”
她说话间已经吃完了那半个小小的橘子,伸了个懒腰:“不过呢,光靠着今天做的这些是绝对不够的,大概从明天开始,这些豪强必定会反扑。”
刘毓:“这可要如何是好?”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在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上还有点天赋,但在政务上纯小白,几乎和新手无异的设定了。
郑含章:“政务之事用不着太担心,顶多也就三个月时间。你知道么,其实按照那群家伙尸位素餐的程度,就算三个月里官府真的关门了也影响不大,再说,政务不还有我嘛。”
别说在战争年代,休养生息、少发政令才是最好的政策;就算不在战争年代,郑含章也确信带着千年智慧总结出的经验穿越而来的自己能够应付得了洛州的治理。
真当她公务员考试准备是白准备的吗?
她可是打算真正去基层,从村镇做起的人啊!
带兵打仗她不一定行,但治理一方,她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有自知之明,有历史上的诸多借鉴,有标准成功答案,还有对百姓的关怀、把他们真正当成人来看的正确眼光,郑含章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输。
这方面刘毓不懂,但刘毓选择信任郑含章。
他点点头,随即好奇:“殿下,您为何确信这些豪强顶多坚持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期限可有什么说法?”
郑含章:“哦,这个啊。”
她的语气相当随便,就像是在说“刚才这个橘子好甜”一样:
“长史要不要与我赌一把?就赌,赵国会不会在三个月内下令再次进攻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