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医生。” 崔窈娘接过药方,准备寻件长褙子就出发。
肩头忽而一沉,“我陪你去。” 竟是吴薇秀,为她披上了褙子。
崔窈娘心头一暖,手搭上肩头拍拍吴薇秀手背,小声问道:“都处理妥当了?”
吴薇秀点了点头:“还有些零碎收尾,回来再处理也不迟,当下为三巧取药乃是头等大事。”
真是如此,崔窈娘回身,低声嘱咐其他姐妹:“今夜大家着实辛苦,都回去歇了吧,有事咱们明早再议。”
“回去横竖也是无事,我们便在‘绮梦履’等着掌柜的,有事也能分担些。” 王月娥捋了捋凌乱的额发,代表众人推辞。
深夜西市,万籁俱寂,唯有高悬明月洒下清冷光辉。
崔窈娘与吴薇秀一左一右的脚步声,在空旷长街上回响,啪嗒啪嗒格外清耳。每一步都似踩进寂静深潭,溅起一圈圈涟漪,荡进吴薇秀心头。
夜风拂过,拎起她们衣角,两人纤薄身影在月辉下拉至斜长,像极两只萧瑟的蝶。并肩前飞的姿态,充满了某种坚定前行的悍力感——吾不独行。
终是吴薇秀藏不住心事,先开了口:“窈娘,我心下有些话......”
“我知道。” 崔窈娘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的话头,脚下步子依旧匆匆不停,带起衣料间窸窸窣窣的摩擦。
“这次走水,指不定是我......” 吴薇秀紧咬嘴唇,眼中盛满自责与懊悔,任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忍不住继续责难自己。
“别瞎琢磨,不是你一人之错,倘若是你也在,烧伤的恐怕还得添上你。” 崔窈娘微微蹙起眉头,神色严肃。
那届时,这宽阔长街,又是谁陪着我一道呢?崔窈娘简直不敢往下想,平日里一贯弯勾的嘴角微微下沉,忧虑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可若是我晚些归家,盯着她们些,便不会如此!” 吴薇秀涨红了脸,难以自持拦住崔窈娘脚步。她声音尖哮几近破音,双手紧紧握拳撑在身体两侧,浑身激动得索索发抖。
可见自己刚才所说,吴薇秀是毫不往心里去,崔窈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心疼。小时候她在书房不当心碰碎了父亲心爱的花瓶,又何尝不是如此,也如眼前吴薇秀这般陷进无尽的自责里。
她侧了身,轻轻握住吴薇秀粗粝发凉的手掌,这双手不过虚长自己一两年岁,便因生活辛劳早早覆满老茧。她拇指揉过那些硬皮,心下叹道:“薇秀,别这样。”
“薇秀,这话我只说一遍,你需牢记,无论往后别人怎么嚼舌根提起今夜之事,你都当把我的掏心之言搁置于心。” 崔窈娘月下淘洗过的乌黑眸子紧紧盯着吴薇秀,不放过她一丝表情变化,确认眼前慌得失真的吴薇秀能接收理解话中深意。
“嗯。” 吴薇秀眼眶酸涩得厉害,手抖得连带着崔窈娘也抖得手臂发麻。
“走水之事你无需自责,姐妹们赶制履鞋晚了些,那当心烛火之事,就合该让想多挣几两银子的她们自行担责。为何会制履晚?又怪我贪心一口气接下太多订单,大伙儿才会日夜不休。若是我没先给她们这个机会,便不会起今夜之祸。”
“可你也是为了大家能多赚些糊口银子啊!” 吴薇秀瞪大了双眼,一脸急于辩解,她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最后转了一大圈,怪责到崔窈娘头上。更没想到的是,崔窈娘心胸如此之广,竟一点儿没把过错往外推,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走狭隘了。
“对。大家都是为了多挣钱银,那大家就该一条心,往后多留心些便是了。” 崔窈娘轻轻挽起吴薇秀挡住去路的臂膀,轻描淡写道。
她耸了耸肩上之长褙子,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安慰笑容:“赶紧走吧,三巧还等着咱们的药呢。”
于今之世,一场因众人连环疏忽而起的走水,无人命涉于其中,已经实属万幸,来自现代的崔窈娘不知该如何向吴薇秀陈此观念,告诉她人命是这世上最贵之又重之的东西?恐她也不能理解,慢慢来吧。
“站住!” 踏马之声自二人身后由远及近,“宵禁之时,尔等妇人慨不归宿,街中乱行意欲何为!”
吴薇秀听得厉喝,本就还未平复的身躯一颤,双腿几欲瘫软。
崔窈娘稳稳扶住了她,整了整长褙子,转身应答:“大人明鉴,奴家家中有人遭火灼伤请了医,迫不得已外出前去取药,失了分寸,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说完,翻出药方,双手奉于额前。
高头骏马之上的巡街兵吏接了过去扫了一眼,确为药方无疑:“缘何是你二人前往,家中岂无男丁?” 循例问话,亦含关切之心,虽然大唐安守康宁,毕竟洞黑之夜,仅遣了两位小娘子出门,属实不安全。
“不敢欺瞒大人,奴家乃西市‘绮梦履’掌柜,今夜铺子走水,坊中姐妹受了重伤,这才触及宵禁也要前去请药。铺中雇佣皆为女子,并无男丁。”
马儿不耐,打了个响鼻,领头兵吏亦随之晃了两晃,遂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