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的眼泪在黑夜里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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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江临的雨季格外漫长,连绵不绝的雨水一直下到了七月份仍不见停息。
家里的蔬菜快吃完了,外婆喊了乔之几声,想叫上她一起出门去买,但乔之不情愿在雨天出门。因为空气中都是散不去的潮热滋味,附在皮肤上就像是生了根,怎么也掀不去这腐朽的气味。
她恹恹地躺在床上,没起身。
外婆想着她快要出国,便难得由着她去了,自己拎起小菜篮出了门。
——就这么一下,出事了。
乔之的房间离家门口不远,她隐隐听见一声闷响,而后是外婆的惊叫。
她赶紧拉开门,却看见刚刚那个大力拍她房门的小老太摔在了楼梯脚,此时已没有动静。
“外婆——”她飞奔似的冲了下去,却看见老人的额角被撞出了一小滩血。
乔之顿时慌了神,她努力咬住下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颤抖着拨打了120,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无数后悔的念头闪过脑海——如果她那时候答应一起出门就好了,如果她主动出门买菜就好了,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乔希赶到医院时,看见自己向来镇定从容的女儿已是泪流满面:“外婆好像不行了。”
抢救室外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只能听见乔之的呜咽声。
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抱住了乔之,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不会的,外婆会挺过去的。”
然而外婆在手术室捡回了一条命,却没能挺过一周。
她年轻时是长跑运动员,本就是一身伤病。眼下年纪大了,又磕碰到了脑袋,论谁都回天乏术。
在乔之二十二岁这一年夏天,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始终陪在她身边的人。
后来的事情,她都记不清了。乔之只记得江临的雨湿冷,紧紧贴上了她,她好像永远都甩不开那团暗淡的灰色雾气了。
八月第一个晴天,乔希走进乔之的房间,看见失魂的女孩靠在床头,眼睛里仍是空无一物。
她想了个委婉的措辞,开口道:“乔乔,你想不想早一点去美国?”
乔之抬眼,看见眼前的女人脸上挂着紧张的神色,当即便误会了:“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礼貌疏离得不像母女。
外婆去世后的这半个多月,乔希担心乔之触景生情,便让她搬来和自己住。但是她看起来始终无法走出来,终日浑浑噩噩。
乔希听见她这话,不由得有些心痛,她急忙解释:“不是的,不麻烦。我只是在想,或许换个环境,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终是没有一起生活过,彼此都读不懂对方的内心。
乔之叹了口气:“您说的有道理,我会改签的。”
最后订了一周后的机票。
她离开的那天,江临的雨季终于结束了。
久未放晴的天空如一匹上等丝绸,蓝得澄澈纯粹,好像过去两个月未曾被一场来势汹汹的雨侵占污染。
乔之告别了前来送行的乔希和姜永望,也告别这场洗礼了她青春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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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的气候很好。圣地亚哥是一座海边小城,不常下雨,总是阳光明媚。乔之很少再想起江临的雨,很少再想起那些发生在雨中或雀跃或心碎的瞬间。
博二开学初,乔之的室友Kylie拉着她看一个视频。
Kylie是美籍华裔,从小在加州长大,却很关注亚洲娱乐圈,常听华语歌和kpop,甚至比乔之还要了解。
“Jo,快来看这个视频,这首歌最近好火。”Kylie打开了电视上的YouTube软件。
乔之正在厨房洗碗,开放式的厨房能一眼看见客厅,但她这个角度看不清电视上的字。她撕了张厨房纸,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走出来问道:“什么歌?”
Kylie按了按遥控器,点开了视频。最开始是个舞台远景,乔之看了眼标题,感到陌生。
前奏走过,视频中央出现了一个年轻歌手。他穿着白T牛仔裤,最简单的装束,却让她无法再移开眼。
Kylie继续说着:“这个歌手好像和你一个学校毕业的,你认识吗?他叫何……chou ze?”
她的母语是英语,说中文时带着一丝口音,“何舟泽”这三个字不符合她惯常的发音习惯,卡顿了好一会儿。
乔之深呼一口气,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字正腔圆地接道:“何舟泽。他以前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她时隔一年再次提起他的名字,终于好像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