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后,马车缓缓向前。张升照掀起窗帘,看向陆伯原的宅子,只见到陆伯原正在门口亲自送客,忽然暗笑一声,自己竟然在期待什么。坐正之后,他忽然看到,自己的袖子上,挂着一只精巧的素银耳坠。
拿起攥在手中,闭上了眼,方才女子清甜的熏香仿佛还在身侧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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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张升照都没有回家过夜,就睡在州府衙门里。第三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一整日不必办公,张升照坐上自家马车,靠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忽然他睁开眼,撩起窗帘对近侍屏风说:“掉头,去环清巷。”
外头的屏风怔住了。
环清巷是官妓的住处,整个宋城的妓馆都住在那里。自家主子向来清流,看不起官员宿娼狎妓,怎么忽然说要去环清巷?
“大人,不先回家换了官袍吗?”屏风问。
张升照低下头,看着自己身着的暗绿色官服,伸手扶了扶额头。
“罢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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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云终于在连日的颠簸之中抵达了东京。
宫里召得急,这一路都是走的陆路。水运坐船舒适,却太慢。陆路速度快,却颠簸,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了。
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东京。一刻也未曾耽搁,马车直接就驶到东华门外。
正是晌午,东华门外的买卖正盛,鲜果时蔬、奇珍异宝、衣饰穿戴都在东华门外买卖,熙熙攘攘的买家与商贩,围得热闹非凡。
入宫后就需要步行,张善云下了马车,问禅将她的诊箱递给前来接洽的小内官,只张善云一人跟着内官入皇宫去了。
大内宫殿建得沉稳而严谨,卷翘的飞檐大屋顶,使得整个宫廷建筑自带一股肃然正气,彩色的琉璃瓦折射出朝阳的辉煌。张善云却只能低头行走,谨记着入宫前内官的警示:不可随便观望,不可大声说话,不可私下议论,规规矩矩看了诊,就可以拿着赏赐回家。
于是她这一路大气都不敢喘,巍峨的宫殿也只在进宫前看了几眼,再也不敢多张望了。
直到领路的内官将她带到坤宁宫前,曹皇后身边的内官朱九显前来接应她。“这就是张小娘子了?大娘娘说起您许久了,一路辛苦。走吧。”
朱内官说得客气带笑,张善云点头称是,规矩的跟着走。
里间,曹皇后正襟坐于主位,左右各立了两名女官打扇。
大娘娘看着很年轻,保养得宜。
坤宁宫布置得雍容华贵,陈设琳琅满目:大理石镶嵌制的屏风做隔断,墙上挂着名家绘画,室顶做了藻井工艺的天花结构,将横梁掩藏在后面。
来东京的一路上听说了,皇后大娘娘无子女,但是对后宫的孩子都视如己出,特别是冯娘子向来与大娘娘交好,自己此次入宫,就是要为冯娘子看诊的。
张善云走到中间站定,她不懂皇宫里的礼数,只得按照民间的礼仪,屈身向曹皇后行了个礼,道了一声“大娘娘安好”。
曹皇后却很温和,笑着说:“张娘子勿要紧张,我曾听闻你在应天府时,曾为葛家的嫡女诊治。今日请你来,也是想请你为后宫的女眷看诊。这几日你暂住在朱雀门外西街的都亭驿中,每日方便入宫。”
“是。”张善云谨记着临行之前内官教她的话,只要是大娘娘的吩咐,回答是便可。少问少说少看。
曹皇后吩咐女官:“徐柔,你带张娘子去秾华宫吧。”
女官应了声是,然后便带着张善云出了坤宁宫。
这一路,张善云都是紧张忐忑,提心吊胆,直到步入秾华宫中。
一踏入冯合容的宫室,竟闻到和周怀德的熏香极为相似的香味。只是这处的香味除了白麝香的沉闷与暧昧,又多了几分清幽干燥的烟松香。
白麝香仿佛一个温和而自保的避世者,而白麝香加烟松香,更像一个手握残剑的避世者。
自保却又带着攻击性。
若要说周怀德的熏香只是温柔缱绻,那么此处的烟松香和混合着白麝香,便是温柔沉闷之下包裹着的剑锋,随时做准备出鞘。
冯合容轻柔地笑:“袁菀,请张小娘子落座。”
女官袁菀搬了一张圆凳,对张善云说:“张娘子,请坐。”
张善云望了一眼冯娘子,不敢落座,却见冯合容仍旧温和平静的面容,她又说:“坐吧,张娘子,不用紧张,我们先聊会儿再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