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回头,对着散在身后的一堆远远近近的身影,就又是气沉丹田的一声吼:“找到了!大小姐在这里!”
那声音一下传出去老远,最近那颗矮树的树叶都被她震落了两片。
如此浑厚刚猛的嗓子,也不知为何会被取名叫作秋莺。
砰——
“这位是?”
那棵矮树的斜后面还有一个矮坡。
就在秋莺走近,再没密密匝匝的树林遮挡,终于和璃音打上照面的前一瞬,摇光不声不响,飞速向斜后踢了一脚,一脚便将慕公子踹下了那方矮坡。
可怜的慕公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窸窸窣窣滚了几圈,滚下坡底,脑袋一磕,长草一盖,这晕来醒去无数次、如今又晕了过去的人,便被乱草给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秋莺现身的同时,摇光镇定自若地收回脚,对上秋莺打量过来的视线,脸不红心不跳,四平八稳地回了她的问:“在下姓慕。”
“慕……”
秋莺微微一愣,往后又见了赶路的马车,和满满一板车的行李,恍然这就是未来的姑爷,慌忙行礼:“慕公子。”
璃音也是呆了一呆。
扭头看向身边这个自称“慕公子”的男人,却见他长身舒展,没一点冒名顶替后的局促,通身清贵而泰然地向秋莺微一颔首:“以后都是一家人。”
这就一家人了。
璃音紧抿着唇,不让嘴角上翘得过于明显,但渐渐地,那眉峰便也止不住得意地上抬起来。
那笑果真练得值,阿娘说得不错,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的。
至今从无败绩。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哄人来来去去就只会那一招,还不是因为从来只要那一招便够了。
“秋莺,回府!”少女转身摆手,那小模样,很有点山大王顺利抢了个压寨夫人回家的志得意满,“慕郎的马累了,把我们的分一匹给他,带他跟我们一起回吧。”
摇光动了动眉。
少女今日身上穿得素净,大概是为了埋伏便利,荷包、香囊、多余的首饰一概没有,要拿到她长年贴身的小物件,还是先跟她回家看看,再做定夺。
摇光迈步跟上,却见少女正要踏上马车时,忽然一个回头,得逞般喜气洋洋地望了他一眼。
只是极快的一眼,便就转回视线,一个跨步入得车厢,将车帘放下了。
她现在这笑,倒是和对着老高时不一样的。
挑了一匹马跨上,摇光放出神识,感应了下矮坡下那人的状况,人没死,不过手骨断裂,那处竟也断裂,没了传宗接代的用处,想也没脸再上夏侯家的门了。
他这个身份,自己顶替得正是时候。
于是一抖缰绳,悠然自若地跟上了前方少女的马车。
准女婿身姿挺飒,气质出尘,虽容貌有损,戴着面具,但往那一站,俨然跟天上下来的神将似的,家中的落魄半点不显在他身上,那通身的气派,比他当了几十年将军的爹更甚。
太史令见了,满意得嘴巴合也合不拢,一会考人家经义,一会又要看人舞剑。一瞥眼,发现女儿正偷偷摸摸躲在院门外偷看,心里更是老大得意:这么个难得文武双全、知根知底、还适合赘进来的适龄男子,先前跟这丫头说破了嘴皮子,偏要寻死觅活不肯嫁,这下一见,总算晓得他这老父亲的眼光错不了了吧!
大老爷满意,夫人看了也满意,小娘子偷摸着更是满意,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请期都不必劳人,太史令自己指头一掐,就挑出下月初七是个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
于是是日黄昏,几十支大蜡烛红红火火地燃满了喜堂,好一阵大吹大打,大操大办,就给这全家都满意的姑爷披上大红的喜袍,拜堂献茶,迫不及待给赘了进来。
洞房,花烛,万事俱备,接下来便该是一对新人赛过小登科的美妙时光了。
然而此时,穿着吉服的新娘子却因偷喝了半杯酒,歪倒在榻上,睡得一张脸粉扑扑地冒着热气,推也推不醒了。
“小姐!小姐!今夜可不兴早睡呀!”
连自己的大嗓门都叫不醒,秋莺无奈地眉毛都拧成了个川字。
“别喊。”新姑爷语气沉淡地出声,打断了秋莺气势磅礴的叫醒,“你先出去吧。”
男人的脸隐在面具之下,秋莺看不见他的神情,判断不出他此刻是不是恼了,但光听那语气,真叫人莫名心里打颤。
这样的姑爷,怕是日后不会好相与。
一时不免为自家小姐担心起来。
却见男人打断自己之后,便好像再看不见她的存在,兀自蹲身在榻前,捉住小姐一只纤细的脚踝,仔细为小姐除起了鞋袜。
做完这些,又轻轻将小姐抱起,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放她在榻上躺好,自己就只倚在榻边,屈起一条长腿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看小姐睡着的样子,不动了。
哎呀,这倒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
她的小姐也算觅得了良人,秋莺看到这里,眼眶一热,终于彻底放了心,忙知情识趣地给新婚的小夫妻带上门,轻手轻脚退下了。
少女睡得香甜又文静,摇光从没见过她这样安稳入睡的样子,红烛燃尽,他就像之前的几百年里做过千万次的那样,静静坐在黑暗里,看了她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