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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州府里有小侍女候在廊下,数着盘中的果子玩。昨夜李意卿和崔玄成讨论变州事宜到很晚,邹允让她守在这里,不叫任何人来打搅太子殿下休憩。
日光穿过枝桠洒落,斑驳陆离于青石小径,桂香暗浮,随风微送,实在沁人心脾。
忽然,侍女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意卿昨夜睡得不太好,这会儿腰酸背痛,浑身都不舒坦。
侍女同他目光相对,心中一跳,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盘子,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她心中紧张,结结巴巴问道:“殿,殿下要用饭吗?”
李意卿一时被日光晃得睁不开眼,便抬手挡住,问道:“几时了?”
“……巳时。”侍女悄悄抬眼看他,不禁一时间怔住了。李意卿衣裳淡素,样貌皎洁,此时被秋日的天光沾亮了衣摆,更显得眉眼疏朗,如冰如瓷。
小侍女一时间呆得说不出话,直到檐角挂露,滴落在她身边,她猛然回过神,红着脸低头去看鞋尖。
“叶侍读已经走了吗?”李意卿走出房门,经过她身边时,漫出一点清雅的余味。侍女低着头,心里想太子殿下真是好看又好闻。
李意卿迟迟没等到回答,便问道:“怎么了?”
小侍女连忙收起心思,回道:“叶大人辰时就出城了,是周大人去送的。”
他簇起眉头,“怎么没人叫我?”
“是,是叶大人吩咐说不要的。”
李意卿抿了抿嘴,片刻后才道:“我知晓了。那崔大人现下在何处?”
“大人正与邹先生在书房商讨事情呢。”侍女回道。
太子略略一点头,便向着州府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崔玄成这几日忙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趁着只有邹允在时偷摸着喝几口酒,听到外头有人禀太子正往这边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急忙叫人将酒盏撤了下去,打开窗子通风散味。
“叶大人说殿下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没想还是起得这样早。”崔玄成好不容易顺下气,转头打着哈哈将李意卿迎上了上座,“眼下入秋了风凉,殿下还是要仔细着身子才是。”
李意卿闻言笑了笑,道:“大人说的是。我昨日同大人刚刚算完粮道开支,不知今日能否将具体的章程拟出来?”
“这是自然。”崔玄成刚一转头,邹允便捧了个册子呈上来,“我与崔大人方才就是在讨论这件事。”
窗外风吹桂树送来淡淡清香,崔玄成瞧着垂眼翻册的太子,心中略微有些紧张。虽说这位太子殿下年纪不大,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有礼,从没摆过什么架子,但相处这么些天下来,他们便发现太子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自有一番城府,无论发生什么事,面上总是一派波澜不惊。
李意卿看至最后,合上了册子,抬眼道:“大人做事总是一丝不苟,我瞧这册上账目一笔一笔都规划的明晰,真是一目了然。”
崔玄成连忙摆了摆手,“里头大部分都是我与殿下一同论出来的,我只是如实填上去而已。”
“大人何必自谦。”李意卿笑笑,“不过,我今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相同大人商讨。”
崔玄成看一眼邹允,回道:“殿下请说。”
“此事与粮道无关,大人不必紧张。”李意卿微垂眼睫,认真道:“我想先问二位,变州眼下是否只是依靠田地来维持生计?”
“这是当然。”崔玄成回道:“变州西南临着首阳谷,东南临着濯光川,什么都不凭着,只能靠土地糊口。”
李意卿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同邹先生一起测绘粮道时,路上途经了许多前朝遗留下来的废弃河槽。我四处打听了一下,这河槽在前朝是从颢州直直通向兖州的,兖州湖泊交错,土地肥沃,实乃鱼米之乡。我想,若是能将河槽重新疏通,变州的粮食便不成问题。”
“这……”崔玄成摇了摇头,“这怎行啊殿下,我们连修粮道的钱都紧巴巴的,更别说通河槽,买粮食了。兖州粮食虽富庶,可我们变州买不起啊。”
“大人别急。”李意卿声音温和,“通河槽并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修粮道。等粮道修好,北边同变州商货交易流通,银子便能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更何况,那时千子坡也许已经不复存在……日子还长着,慢慢来便是。”
邹允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出路。粮道串起我们谷东四州,若是再能疏通河槽,我们能便与溟西三州连通起来……可行!”
“但……”崔玄成犹豫道:“和溟西的兖、钧、元三州比起来,我们谷东简直是穷乡僻壤,他们怎么肯卖粮食给我们?”
“不,不。”邹允摇了摇头,兴奋道:“我出生在兖州,兖州虽粮食银子较为富余,但染料纸张却贵出天价,究其因便是土地湿热,害虫多发,种不出好的高粱来,而我们谷东,正是种高粱的好地方啊!”
邹允一拍大腿,晃了晃崔玄成的胳膊,道:“大人,可行啊,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