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默默立在一旁。
“自昨日那昭武副尉无诏入宫,闯进雪芸殿时,朕突然就想明白,想通了。”明昭帝回过头,一双眼沉沉盯着她,“朕明白,行不通的。”
“朕对他们偶尔‘宽容’,却被错认成了‘平等’。”明昭帝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朕的确是曾被你描述出的那个平等世间所打动……但,天下绝不可能有纯粹的公平与平等——起码在这里,不会有,也不能有。”
“天道无私,众生皆有机会展现其才,各安其命,各得其所。”明昭帝笑着摇头,“否则,天下乱矣。”
叶帘堂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编户齐民,无分贵贱,皆入籍中,此乃平衡之初衷,朕不会改。”明昭帝缓缓道:“此举虽不能尽如人意,但也该给官僚富户一些……不同。”
叶帘堂听了许久,这时才开口道:“制度便该因时制宜,适时调整。臣明白。”
明昭帝见她低着头,问:“你真的明白?”
叶帘堂道:“户籍之制,初意乃在安邦定国,均平赋役。然时移世异,今天既觉行之不通,则变法以应实势,实为必然。”
“如此便好。”明昭帝欣慰地拍拍叶帘堂的肩膀,道:“朕知晓你是人才,不愿与你离心,这才特意来与你说道此事。”
“臣知晓,臣明白。”
“你既想的通,朕也放心了。”明昭帝笑笑,“昭武副尉那边朕会替你摆平,你且放心睡吧。”
叶帘堂行礼恭送皇帝。良久,却没站起来。
陶青急忙上前扶她,见叶帘堂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被他扶在臂间。
他见状,急道:“叶大人!您,您怎么了,可别吓我……”
竟然以“我”自称,看来是真的慌了。
叶帘堂摇了摇头,笑出声来。
陶青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试探道:“大人,大人?”
“是我天真。”叶帘堂淡笑,“竟真觉着,陛下是能改天换地之人。”
“笑话。”她摇着头,“若他真是,史书上怎连他的名都未曾留下?”
陶青慌乱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大人您疯了?此话怎可乱讲!”
叶帘堂扶着陶青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道:“罢了,是我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自己脚踏何地,身处何时了。无事。”
她转头,向着陶青笑了笑,“我没事,你去替我将蜡烛吹灭了罢,我有些困。”
陶青应声去做,忽听身后又道:“算了,留上一支吧。”
他回过头,听叶帘堂轻轻道:“也不能一点光亮都没有,否则这夜也太黑了些。”
陶青点头,按照吩咐,将青铜树灯只留下一支开花,阖上门,叶帘堂便静静在房里坐着。
光线晦暗,月光顺着雕花小格慢慢流进,又被成片的花色屏风拦住,溶成模糊不清的一片。
她叹息一声,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
*
“什么?陛下竟饶了他?”吴津河一时气急,手边名贵的茶器便被拨至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上首坐着的昭武副尉张喆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你如今在我府上摔摔打打,是想做什么?”
吴津河自知不妥,只好又腆着个脸去那人膝下跪着,讨好道:“将军,那鼠辈将我都打成那样了,您看,这边脸都还肿着,夜里睡觉都不敢翻身,实在是痛呐。”
“他是太子侍读,皇帝当然偏袒他。”张喆睨他一眼,轻蔑道:“你自己私下处理不好,还指望陛下替你出手?”
吴津河闻言,眼睛一亮,抬头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谁人不知你李氏是我府中之人,叶悬意他敢打你,便是打我的脸面。”张喆冷笑一声,杏色麒麟服在烛光下淡淡生辉,他从墙上卸一把利刃,刀鞘摩擦间铿然作响。
“你去寻个由头,把他送来我手里。”张喆嘴角浮出一丝笑,“能办得干净吗?”
吴津河跪谢道:“能,能!谢将军,谢将军。”
张喆将他扶起来,露出惨白的牙齿笑道:“你若办得好,本将军便亲自替你剥去他的皮。”
园中一颗老桃残花败叶,风动时便毫无声息地簌簌落下,默不作声地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