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太阳恰好在此刻沉下来,祝向云终于舍得从地上起来。
她拍了拍衣摆处粘上的草屑和尘土,拿起佩剑往杏子林外走去。
朱淮序跟在她的身后,问:“若我当时没有出声阻止,你真的会杀了段誉吗?”
祝向云微微侧目,嘴角微微上扬:“你猜?”
朱淮序停在原地,似被人当头喝了一棒。
他盯着祝向云的背影良久,久到祝向云停下来,转身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你会杀了他。”朱淮序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
祝向云不再笑,眼底是化不开的冬雪,她身上的青衣仿若冬日的寒冰,连带着那抹赤色的剑鞘都染上了几分寒意。
朱淮序察觉到她冰冷的视线,连带着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他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杏子林事件结束,离蝙蝠岛拍卖会还有两月之久。
祝向云悠悠地移开眼:“我要去一趟大漠,去取我的衣服。”
当初和西门吹雪一起去沙漠抓石观音,不慎遇到了沙尘暴,她最喜欢的外袍被沙尘暴撕开一道口子,后来她在沙漠里找到一位龟兹的老板娘,也不知她的衣服有没有被补好?
除此之外,她还要去沙漠找个人,找个女人。
长孙红。
那个自从石观音被抓住后,就消失在沙漠里的女人。
祝向云没有告诉朱淮序这件事。
朱淮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路平安。”
话音刚落地,杏子林内已经没有了祝向云的身影,唯余一缕清风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
朱淮序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鼻子,骂了一句:“神经病。”
来去无风,炫技给谁看呢不就是轻功吗?
当谁不会似的。
朱淮序也运着轻功离开了江南。
离开江南时,正在路上的祝向云却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她十分疑惑地摸了摸脑门,没发烧,莫非是有人想她了?
无垠的荒漠里,黄沙漫天,烈日当空,热浪滚滚袭来。
荒凉,广袤的大漠除了荒凉祝向云再也想不到其他形容词。
她不想回杭州,不想去百花楼,不想见到那个满心期翼的花满楼。
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漠,她拿着赤霄剑,一人一剑走在沙漠里,一脚下去,沙砾漫过脚踝,灼热的气息紧紧裹着她,腰间的水壶在一个时辰前见了底,体内的水分也在随着太阳的移动流失。
可祝向云丝毫不担心,她只是抬眼瞥了一眼天际,沙漠中便刮起一阵狂风。
半风天的客栈还伫立在沙漠的奇山怪石中,只不过比起几个月前祝向云看到的满山荒芜,如今的半风天与之前早已大相径庭。
一缕白烟直冲云霄,祝向云看着远处高耸的石山,径直向冒出炊烟的地方走去。
自从上次她和西门吹雪将那几人扭送官府后,半风天处就闲置下来,前不久,长孙红也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用剑挑起厚重的门帘,映入眼帘的是窗台处放置了几盆绿植。
沙漠中,能有欣欣向然的绿植,足见主人家对绿植的呵护和用心,只不过绿植有几分眼熟。
祝向云走上前细看了一番,原是沙漠深处的仙人掌。
“好一个闲情雅致。”她拿出匕首在仙人掌上轻轻划了一刀,一只黑色的虫子被匕首分成两半,掉落在土里。
“你居然还活着?”
祝向云转过身去,匕首在她指尖转了一圈,只是一眨眼,匕首从长孙红的脸颊旁划过,随着一只黑色的虫子一起扎进后面的柱子里,那只虫子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彻底没了气息。
长孙红鬓角的一缕青丝也随之落地,脸上也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你好像很惊讶?”
长孙红抬手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眼神不善:“不然呢?总不能为你吃斋念佛祈福吧?”
祝向云走上前,拔出匕首,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剑刃:“你要是想,我也不拦着。”
那只死去的虫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那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虫子,她不会去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侧过头去,笑着问:“你想杀我吗?”
长孙红嗤笑一声,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极为讽刺:“我杀你?我还没有傻到自掘坟墓的份上。”
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笑话。
祝向云走到桌子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盏热茶,半天风的茶依旧很涩很难喝。
她仅仅浅缀了一口,眉头已经皱到能夹死一只蚊子。
苦,除了苦还是苦。
祝向云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茶。
瞧见祝向云喝茶后的表情,长孙红脸上多了些幸灾乐祸,道:“那是苦茶。”
接受到祝向云快要杀人的眼神,长孙红丝毫不怵:“你又没问我,这茶我都是用来提神的。”
说是不怵,但心底又怎么会不害怕。
祝向云还沉浸在茶的苦味中,听得长孙红的话,稍有晃神,等到她回神时,才察觉到了不对劲,这茶里被人下了药……
“长孙姑娘,胆子挺大啊?”茶很苦,导致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迷药,但这点迷药对她压根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不气反笑,似乎在笑长孙红的不自量力:“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长孙红丝毫不慌,可是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我为什么要怕死?我做梦都想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祝向云直接将匕首扔在她的脚下:“我不杀你,你自行了断吧。”
长孙红捡起匕首,颤颤巍巍地拔了出来,在祝向云的注视下将剑尖对准脖子,始终下不了手。
“原来,你也怕死啊?”祝向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指尖在桌面有节拍地敲打。
“没人不怕死。”
“你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我想过啊,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察觉出来,我都放了那么多苦茶,你居然还活着。”长孙红自嘲一笑。
祝向云视线一顿,神色不虞:“原来是蛊毒。”
突然,喉间一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伸出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难怪她没有觉得分毫不对。
又是唐门——
长孙红当真是好样的。
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的伤害,长孙红此刻恐怕已经死了好几次。
长孙红丝毫不惧,她难得开怀大笑:“哈哈哈,祝向云,你也有今日。
不错,这不是迷药,也不是毒,是唐门新炼制的蛊毒。
方才那只被你杀死的虫子才是真正的毒,茶只是药引。”
祝向云失去力气,整个人都朝后仰倒,从凳子上滑落在地上。
视线晃动,模糊之间,最后一幕是长孙红手持匕首,寒光破开眼前黑暗,落在她的耳边。
生命流逝时,她恍惚听见了虫鸣,泉水流动,风声掠过沙漠的声音,她似乎瞧见了,百花楼二楼露台处,那个轻轻翻动书页的人……
长孙红笑得肆意,她向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趁她病要她命。
她从始至终都信奉这个真理,握着祝向云的匕首就朝祝向云刺去。
尽管蛊毒已经发作,如今的她仍然不是祝向云的对手,一个合格的剑客怎么可能是区区蛊毒就能放倒的。
所以长孙红还多了一个心眼,在茶盏边沿涂了一圈无色无味的迷药。
迷药的由来还要多谢祝向云,若不是她给石观音下了药,她还真的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用的药。
那柄匕首直直刺进祝向云的胸腔,流出的血液全都沾在了她的手心手背上,新鲜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在地。
匕首插进胸膛的声音是那样清脆,让她成功认清了现实。
长孙红看着祝向云倒在地上,只剩有气出没气进,她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恨祝向云的出现害死了无花,她也恨祝向云杀了石观音,她更恨无花和石观音。
这两个恶魔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但祝向云却只抓了他们,没有杀了他们,她恨祝向云的仁慈,她恨这样的人总是抱着一颗善心。
长孙红跌坐在地上,泪水从眼角滑落:“哈哈哈……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恨你,恨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恨你为什么要多余管我,所以我一直都想杀了你。
你下了冥府,千万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她看着祝向云渐渐咽了气,倒在血泊中,心中的那抹怨恨也随之消散。
不是恨她吗?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做得很好。”